在邻居眼里,80岁的老归侨张兴恭一直在进行着一场与时代的赛跑。虽然他看起来老得跑不动了。2013年突发的心脏病仿佛给他的生活按下了慢放键,说话和脚步都变得细碎、缓慢又不利索。但说起自己的爱好,他还如同年轻人一般嗓门一亮:“当年我可是西新桥二村第一个装宽带的。”
80岁老人的80后生活
一个月前,张兴恭刚刚搬到了金东方颐养园。因为家里的女主人生病住院,整个客厅空荡荡的,只有朝北的餐桌和朝南的电脑桌两件家什,老年人打发时间的电视机、收音机全然不见踪影。
“我只要电脑和手机就行啦!”张兴恭指指电脑,又掏出兜里的手机——华为P8,这已经是老爷子用的第N个智能手机了,上面微信、QQ、淘宝、支付宝、滴滴打车等应用一应俱全。
显然,80岁的张兴恭过的是80后的互联网生活。
还住在西新桥二村的时候,他家就是小区里第一个装宽带的,作为名副其实的老用户,还享受过“免两年宽带费”的VIP待遇。他也是最早尝鲜网上银行的,那时候还没有支付宝、微信这种移动支付,网上付款得去银行办口令卡。口令卡过时不能用了,又换了U盾,银行柜员一脸惊讶,“您这么大年纪了,怎么还玩这些东西?”。他说,我玩这个玩意儿已经多年了。后来,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,索性就把银行卡与支付宝绑定了。
现在,家里除了菜和水果,基本都靠他网购,“淘宝、京东、亚马逊、1号店,一样货比三家,你看我买的进口牛奶欧德堡,不仅比超市的便宜,日期还新鲜。”更令小区老年人惊奇的是,在这个半小时还招不到一辆出租车的地方,张兴恭总能随叫随走,“其实,就是手机上装了‘滴滴打车’。”
每天上午,是张兴恭雷打不动的上网时间,所用的电脑,是他2012年自己攒的,到现在还运行得很不错。当初对电脑一窍不通的他,先买了一本《电脑从入门到精通》的电脑书自学。电脑给他带来的乐趣,诱使他对电脑和互联网的技术更加的着迷。从用现成的电脑发展到自己组装电脑。从简单的互联网的应用,到网购,到与海内外的亲友用Skype视频聊天……为组装更好速度更快价格更便宜的电脑,带上书和本子到电脑城逛了大半个礼拜,最后设计出了自家电脑的最佳配置,“品牌电脑起码要4000-5000元,你猜我这台多少?才1800!还是固态硬盘的。把原来的机械硬盘又装上去,省的做繁杂的备份和复制工作……”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,他的思维就变得极其敏捷,语气中不无骄傲,“这比我们搞石油化工的仪表简单多了!”
一甲子,从印尼到新疆再到常州
张兴恭这辈子的经历撑得起这种“骄傲”。
“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,就已经在印尼了。”祖上世代经商,创下了不小的基业,到张兴恭1937年出生时,已经是这个家族的第七代。他的父亲先后娶了三任妻子,所以张兴恭的兄弟姐妹足有十四人。然而,1947年,荷兰对印尼进行第二次的入侵战争时,老宅毁于一旦,张兴恭一家都成了难民。
上世纪五十年代,那是东南亚华侨归国潮兴起的时候,很多来自印尼、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华侨青年学生要求回国参加祖国建设。1954年,17岁的张兴恭以满腔的爱国热忱参加到这个归国热潮之中。1954年6月19日,在他向印尼政府做出“永远不再去印尼”的承诺并签字后,孤身一人回到中国。
“那时候,华侨带回来的外汇正是国家急需的。”但要参加祖国建设,还得先学本领,张兴恭数理化很优秀,文科也不错。靠着家里寄来的外汇,他在南京第一中学读完高中,后来考上了北京石油学院(原清华大学石油系,现中国石油大学)。
大学毕业后,张兴恭主动向组织要求到新疆工作,并得到组织的信任和支持,到新疆石油管理局所属的新疆石油学校工作。但因为海外关系,空有一身本领的张兴恭进不了炼油厂,只能在中专当化学老师。在“全民皆兵”的那个年代,他连参加普通民兵的资格也没有。对满腔爱国热忱的进步青年张兴恭来说,这是颇感失落的一件憾事。好在,他从小就有爱好读书的习惯。坏事可以变为好事。各种歧视,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读书。《毛选》四卷、《马恩选集》四卷、《列宁选集》四卷……从政治、哲学读到经济学、社会学,历史学,甚至是宗教学。加之边疆生活的历练,张兴恭也从一个纯属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,慢慢变成拥有独立思想、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。对祖国的爱国热忱也更加浓烈,更加理性。
1981年,张兴恭与妻子调到妻子的老家--常州,成了地道的“常州女婿”。他被分配到常州石油化工厂,终于干上了老本行,他搞技术、跑资源,从常州到北京,干起工作特别起劲,后来甚至还当了一届常州市人大代表,认认真真地为常州的发展建言献策。
直到现在,退休在家,因为年老,活动能力越来越有限,也就很少与外人接触,但他是个很有主见的老头。时代的进步把中国带入多元化的社会。人们的言行自然也就多元化,这是正常的社会现象。对此,他常说:“人家说什么你不要轻信,你得有自己的判断。”
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
但张兴恭真的老了。
现在,他梦到最多的是童年时和印尼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情景,其中不少是土著印尼小伙伴。而最令他不能忘记的是1991年第一次回印尼时的情形。“留在印尼的家人朋友都来接我了,整整开了20多辆汽车来机场接我。”他在印尼待了小半年,又到新加坡转了一圈,“发现人家的商店已经用电脑系统收银了,中小学生也已经开始用电脑了。我就想着回来一定要学电脑。”
1996年退休后,张兴恭经常在印尼过冬。见家人、会朋友,不亦乐乎,“2个月的签证到期了,就到印尼移民部门再延期,再再延期。”和多年不在一起的亲友在一起,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。但2013的一场大病,让他的心脏变得脆弱,“再也不能坐飞机回印尼啦!”
他唯一在世的姐姐,已经快90岁了,更承受不住这种离别之伤痛,“2013年最后一次从印尼回来,姐姐在家整整躺了三天没能起床。”张兴恭沉默了许久,才说,“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‘相见时难别亦难’是多么痛苦的情感。”
即使跟上了狂飙突进的互联网时代,张兴恭更留恋的仍是过去那个时代慢生活的亲戚和朋友们,他用微信和身处世界各地的老同学交流,用skype和印尼的亲人朋友聊天,说的最多的还是过去,就像那首曾经在中国红极一时的印尼民歌《星星索》,“呜喂,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,船儿呀随风荡漾,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……
人生只是历史长河的一滴水。但这一滴水是充实的,也是快乐的一滴水。人生是短暂的,但绝不能虚度。当自己快到人生的“终点”时,都应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而感到幸运。
|